作者:王征宇
听钢琴大师伊沃·波格莱里奇1990年在卡耐基音乐厅的现场录音,着实倾倒。那时风华正茂的“波哥”(爱乐人对波格莱里奇的昵称),无论在技巧控制还是情感表达上都处于巅峰。海顿D大调奏鸣曲里有清晰明快的织体和充满冥想的慢板;勃拉姆斯三首间奏曲细腻的触键和偏慢的速度下,钢琴的金属味被削减到了极致,克制的表达扣人心扉;李斯特超技练习曲中有一派帅气的王者之风;斯卡拉蒂的奏鸣曲模拟大键琴风格,音色仿佛“天鹅绒上的钻石”;斯克里亚宾第四钢琴奏鸣曲像火柴上跳动的光,引燃腾腾烈焰……
这一席,从巴洛克到浪漫派,道道都是“硬菜”,听下来,真是三月不知肉味。
听古典音乐的人,对波格莱里奇不会陌生。1980年的肖邦钢琴大赛,22岁的“波哥”狂放不羁的演奏令评委和现场观众大为惊叹。第三轮中他被淘汰,评委之一的钢琴大师阿格里奇当场拂袖退席,以示抗议。那年,“波哥”的风头完全盖过了冠军邓泰山。
1958年波格莱里奇出生在塞尔维亚的贝尔格莱德,12岁就在莫斯科接受钢琴教育。16岁那年,在一位外交官的生日宴上,他弹了几曲。女主人却对他说,你没好好利用你的天才。“波哥”听了很生气,心想,你谁呀。原来,女主人是鼎鼎大名的钢琴师克爱丽莎·克扎拉兹……“波哥”从此得了克扎拉兹亲授。三年后,“波哥”向大他21岁的克扎拉兹求婚。他的不从俗,不单是演奏。
我为“波哥”吸引,自他的肖邦开始。如今已经很少听肖邦,被太多过于浪漫的演奏搞坏了胃口。“波哥”的肖邦第二钢琴协奏曲是一次翻盘,他将细节、轻重精准地展示,不带个人抒情引导,充分体现音符的内在张力。好比去掉副词、形容词的句子,念起来极富信息。弱音的处理,黏连都省却了。“波哥”曾说,钢琴踏板就如同餐厅的吸烟区,设在那里,并不代表每个进去的人都在吸。
都说“波哥”在妻子克扎拉兹去世后,现场演奏越发剑走偏锋,常常将句子打得支离破碎,音与音之间无来由地留出空白,像是完好的衣衫上,故意戳几个洞,让作品呈现完全迥异的气质。反常态的演奏将现场观众的听觉带入异度空间,惹来诸多排斥。
这不免让我想到毕加索和他的《阿维尼翁的少女》,现代立体主义创作完全颠覆了传统绘画的光影规则。还有法国艺术家杜尚的《列车上的忧郁青年》,将动感带入了绘画,呈光怪陆离的四维效果。曾经的惊世骇俗,到后来,却都成了新文化成长的土壤。波格莱里奇的演奏,也为我们带来音乐的新可能。(王征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