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嘉
日本殿堂级的音乐大师喜多郎在演出的时候喜欢闭上眼睛,因为他知道,音乐是看不见的能量,在那个时刻,唯有将眼耳鼻舌身意都放空掉,才能让音乐更酣畅地流淌。有一次,他故意睁开了眼睛,然后发现……自己出了错。
这是在采访时,喜多郎当作笑话讲给记者听的,但是,却又是真实的。视自己为“自然之子”的喜多郎认为,人们过度地依赖于眼睛去看形形色色的世间,很容易丢失内心,“其实,闭上双眼,你才能感受得更清晰。”
2月26日,喜多郎现身北京达美中心,为其首次中国个人巡演的正式启动造势,这场名为“古事记与宇宙”的音乐巡演将于5月1日起,在西安、武汉、北京等六个城市展开。
很多乐迷觉得喜多郎的这场巡演来得太晚了。1980年,喜多郎创作出堪称惊世之作的《丝绸之路》时,还是不到27岁的音乐新人,那时候他完全凭借对中国敦煌的想象而进行了谱曲。如今,在弹奏了这首乐曲近40年后,他才开始了中国的首次个人巡演。
年轻时的喜多郎留着黑色的长发,有着清瘦的面庞,他在舞台上如同中国的竹林七贤一样不羁和洒脱,在音乐和鼓声中释放着他胸中的长啸。
而如今出现在记者面前的喜多郎,散开的头发和精致的胡须都已经变白,他谦和而平静,承认自己已经老去。然而,他对于自然的哲思却并没有改变,他依然会在寂静的冬日,倾听山谷中风与雪花的合鸣;依然会在城池与荒漠中,追问着天地之心,他知道音乐会告诉自己关于宇宙的答案,那来自天籁的信息从未间断,无论他是清醒的,还是在睡梦中。
最初看不懂五线谱 以“画画”来记录乐曲
喜多郎1953年2月4日出生,原名高桥正则。因为高中时代就留起一头长发,所以朋友就为他取了个漫画里的人物名“鬼太郎”(鬼太郎日文读音和喜多郎一样),后来,喜多郎成了他的艺名。
喜多郎的作品,植根于东方文明,处处流露着东方的意蕴与深邃。而正是凭借着这种独树一帜的风格,让他获得了众多奖项和荣誉。在其音乐生涯中,喜多郎曾16次入围格莱美奖提名,其中2001年凭《Thinking of You》(思慕)获得格莱美最佳新世纪专辑奖,此外他还获得过金球奖、台湾金马奖、香港金像奖在内的多个奖项。
对中国观众而言,最知名的除了《丝绸之路》外,还有他为Beyond乐队演绎的《长城》的前奏,为电影《天与地》和《宋家皇朝》创作的乐曲等。
虽然没接受过专业的音乐教育,但是喜多郎会吉他、贝斯、键盘、箫等众多种乐器。1980年,他为日本NHK电台发行了作品集《丝绸之路1》和《丝绸之路2》,那年,他的第一个演奏会于东京新宿区举办。在这次演奏会中,喜多郎是全球第一位使用混响器模仿40多种乐器的作曲家。
关于喜多郎的一个传奇是这位音乐大师看不懂五线谱,谈及此,喜多郎笑了:“确实如此,早先的乐曲我都是像画画一样记录的,这是山,那是水,那里是云,曲调就这样高高低低地完成了。我自己看着很清楚,可是其他人全都像看‘天书’,当听到曲子后,他们再看我的‘特别五线谱’,会说‘喔,这样’。”不过,喜多郎随后不忘补充:“我现在学会五线谱了,因为我要和交响乐队合作,不能不识谱的。”
喜欢画画的喜多郎,还将绘画用于其他方面,例如他的家就是自己画图纸设计的,这对他来说是个很大的享受:“绘画设计图纸的感觉就像是创作乐曲,感觉是在和交响乐队合作,此起彼伏,钉个东西,也像在唱123,错落有致,有趣得很。”
自然赋予他想象空间 喜多郎最喜欢冬天
喜多郎是东方New Age(新世纪)音乐代表人物,他擅长于将日本乐器、小提琴、长笛、吉它、西藏号角、鼓、东南亚民间打击乐等合成在一起,以电子合成音效,再现山峦、森林、大海等自然景观。在他的音乐中,可以听到风声、雨声、驼铃声,他的音乐传达了这颗星球上万物和谐共生以及对自然的敬畏和崇拜。
喜多郎也常以“自然之子”自称,用他自己的话说:“我的灵魂来自大自然,对于我来说,某个曲子就是云,某个曲子就是水。”
外界认为喜多郎是有音乐天赋的奇才,对此,喜多郎并不确认。但他肯定的是,自己迷恋音乐与从小成长在有山有水的环境有关,与被大自然所呵护和滋养有关。
小时候,只要看到山山水水,喜多郎的脑海中总是会形成用乐曲谱写的画面,所以,他才有了自己独特的作曲方式。在为奥利弗·斯通的电影《天与地》创作主题曲时,喜多郎仅在看了剧本后就开始创作了,“看完剧本就自然在脑中形成了画面,音乐也随之而来,后来奥利弗·斯通听了后直说‘Congratulates’(祝贺)。创作音乐很大程度上要靠想象力,就像你在读书时,脑中也会出现场景构造,想象力很重要。”
喜多郎感谢自然赋予他很多的想象空间,让他从小就可以在脑中搭造音乐世界。他笑说自己尤其喜欢冬天,喜欢下雪时分,因为那种时候,自然是清冷而纯粹的,他可以感觉到雪片飘落,感觉到自然的纯净,那时可以接收到更多的能量,所以这是他灵感迸发的时刻。
喜多郎认为自然界的能量无处不在,就像空气一样,虽然不被人注意,但是,谁也不能否认。喜多郎说:“音乐也是自然界神秘能量的一种表现,中国文化中也将最为美好高级的音乐以‘天籁之音’为形容。”
喜多郎表示,自己不过是自然的使者,把大自然的讯息传递给人们,“我很赞同‘天人合一’的理念,人要永远敬畏大自然”。
不过,若是以为喜多郎这个音乐大师是不需努力的幸运儿,那就错了。喜多郎的生活几十年来非常简单而勤奋,他说自己每天从早上一直工作到晚上,起床后就去工作室开始工作,“虽然我不会熬夜,但是,在我睡觉时,大脑却仍在工作状态中。有时会在睡梦中出现难得的旋律,甚至我的脚会打节拍,我会在醒来后立刻记下来,有时在家中突然产生灵感,就要赶紧赶到工作室去制作出来。”不过,与别人不一样的是,别的音乐家是先写乐谱再录音制作,喜多郎则是先弹奏、录音,然后再把乐谱写出来。
问他是否随着年龄增长,接收自然能量的力量在减弱,喜多郎笑着否认,“我倒不这样想,不过,我现在年纪大了,睡眠少了,每天早上5点就起床了,看来是老天想让我工作时间长些。”
近年来在教育上投入不少心思 孩子们是让世界更美好的重要部分
作为喜多郎的首个中国巡演,《古事记与宇宙》将于5月1日在西安拉开帷幕。随后将于5月5日到武汉,5月11日到上海,5月17日和19日降临广州及杭州,5月25日收官北京。
喜多郎表示,这六座城市的选择非常用心——不仅与“丝绸之路”紧密结合,更是他本人也非常喜爱和曾经留下回忆的城市。他说:“《丝绸之路》将是我终生的艺术主题。而这次中国巡演的城市,也暗合了这首乐曲——六座城、一条丝绸之路,串起了文化与音乐,串起了历史与现代,也串起了我与中国的不解情缘。”
谈及为何现在才来中国举办首次个人巡演,喜多郎表示自己虽来过中国很多次,但是演出的机会不多,大多是在大学表演,或者政府交流活动。今年是他创作《丝绸之路》的第39年,他的音乐之路起源于中国,所以他非常期待可以来中国为观众表演。
据悉,《古事记与宇宙》音乐会分为两个章节,前半部以传说“古事记”为脉络,后半部以“宇宙”种种非凡而奇妙的变化为脉络。喜多郎表示,因为主题和宇宙有关,所以音乐会会增加很多视觉因素,制作中融合了喜多郎的格莱美提名音乐——专辑《古事记》,以及太空时代的宇宙摄影场景。还会以延时图像为特色,与京都大学天文学教授Kazunari Shibata、NASA和哈勃太空望远镜合作提供的实时电影专业交织在一起。而Taiko太鼓和Butoh舞蹈则会丰富音乐会的观赏性。
喜多郎特别希望届时能有中国的年轻观众来聆听,他透露自己近年来在教育上投入不少心思,也在帮助一些孩子学习音乐,使他们建立自己的音乐素养,培养与自然的亲近关系。
喜多郎尝试将自己这些年来对音乐的理解,对音乐与自然之间不可言说的神秘传递给年轻人,他开玩笑说:“对于我这样的老人来说,已经没有未来,但是孩子是未来,他们是让这个世界更美好的重要部分,所以,培养孩子们对于好音乐的感知能力尤其重要。”
对于这个时代来说 New Age音乐几乎已死
作为New Age音乐的代表人物,喜多郎却直言,“对于这个时代来说,New Age音乐几乎已死”。
新世纪音乐是介于电子音乐和古典音乐之间的新样式,在上个世纪70年代后期出现,它以古典音乐为作曲方式,用电子合成器和民族乐器作为编曲的载体。
新世纪音乐以自然的声音、舒缓的节奏、自由的旋律、和谐的和声抚慰大众的心灵,帮助人们回归到对自身精神层面的探索,回到人性的本源。班得瑞、神秘园、恩雅都属于New age音乐的范畴。亚洲的New age音乐主要集中在日本,喜多郎和久石让都是享有世界声誉的New age音乐家。由于其丰富多彩、富于变换,不同于以前任何一种音乐:它并非单指一个类别,而是一个范畴,一切不同以往,象征时代更替、诠释精神内涵的改良音乐都可归于此内。
何以对新世纪音乐的发展有些悲观?喜多郎表示,第一,是当初做新世纪音乐的创作人已经老了;第二是年轻人不喜欢这类音乐了,他们有了新兴趣,有了喜欢的流行音乐、hip-hop。“其实,我也会听流行音乐,不能说哪种音乐好还是不好,每个人感受不同,带给他们的反应也自然不同。就像现在流行的一些疗愈音乐,有人确实可以得到治愈,有些人则不行。但是总之,热爱音乐没有错,我本人就是被音乐改变了人生的人,所以我懂得音乐对人的影响。”
所以,喜多郎说不管如何,自己创作音乐的心不会停止,也会继续创作新世纪音乐,“这几十年来,我认识了很多音乐界的朋友,学习到了很多,近年来有一些很好的朋友相继离世了。所以,对于我而言,要做的就是抓紧时间继续我的表达,只要有人喜欢我的音乐,可以从中感受到美好,我就十分满足了。”
喜多郎的生活中除了音乐还有其他消遣吗?在绞尽脑汁思索了许久之后,喜多郎才想出了一个爱好“品葡萄酒”,“我长期居住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有时候自己如果感觉到心情烦闷了,就会开车到酒庄去喝上几杯红酒。我与酒庄老板们都很熟悉,成为了朋友,他们能帮我解忧。”
几乎40年没正经看过电视 感慨现代人用眼过度
虽然喜多郎创作了许多影视音乐并获得了重量级奖项,但是,喜多郎家里却没有电视,他笑说自己几乎已经40年没正经看过电视了,“所以,有时候在宾馆看到电视机时,我会觉得很惊喜,那种新奇像是小朋友看到玩具。”
喜多郎感慨现代社会,人们的眼睛使用得有些“透支”。人们平常接收到的信息差不多有90%来自于眼睛,对于眼睛的依赖过于强大,所以,他建议大家适时闭上眼睛,空掉身心去感受这个世界,或者用触摸、嗅觉的方式去平衡自己的感官。喜多郎说自己对于儿时的记忆很大程度上是嗅觉的记忆,“提及童年,我脑海中都是各种饭香、花香,不得不说,现在的视频太发达了,人们其他感官的功能都退化了。”
科技是把双刃剑,一方面给人类带来极大的方便,一方面却又让人的灵性退化。喜多郎自己从来不会紧盯手机不放,“对我来说,手机只有接打电话、接收邮件和拍照三个功能”。但是,喜多郎还是很喜欢科技,科技的发展毕竟给这个世界带来了很大进步,“当然,也不是所有的科技都先进,你知道吗?其实CD的音质没有磁带好,它的音域就没有磁带宽。”
对于为何人们仍觉得过去的音乐更加经典,本世纪以来难以出现划时代的伟大作品和音乐人?喜多郎认为可能是数字技术的发达,使得音乐的品质被损失掉了,“现在的人们更把音乐当做生意,而不是纯粹的音乐”。
在喜多郎看来,音乐的感情人性因素要远重于技术和商业层面,“我无意批评什么,音乐也不分好坏,但对我而言,会始终坚持做纯粹的音乐,做与商业无关的音乐。”
当年创作《丝绸之路》时根本没有来过中国
喜多郎上次来中国还是在九年前,这次故地重游,他显然十分开心,惊叹着北京的巨大变化。不过,喜多郎并不担心古老文化的流失,他很有信心地说:“我相信中国人内在的精神不会变,文化的底蕴和气质不会变。”
喜多郎深爱中国,他对中国最早的认识还是因为佛教。因为他的父母都是有信仰的人,每天会在家中念经祈祷,所以喜多郎自小就深受影响。
对于为何他认为“中国文化才是亚洲文化的根”,喜多郎反问说:“为什么不呢?亚洲国家都从中国文化中学到了很多呢,包括日本。”
喜多郎表示,就他自己而言,他的音乐之路,受中国文化影响巨大。1978年,作为独立音乐人的喜多郎,发行第一张唱片《天界》。这张唱片拉开了东方New Age的序幕。1979年,他发行了《大地》和《OASIS》。1980年喜多郎担任NHK节目《丝绸之路》的音乐制作,以对自然的灵性用心灵感知并神奇地再现了遥如梦幻的丝绸之旅,他创作的《丝绸之路》中的那首《敦煌》被中国敦煌学家评价为“只有对敦煌文化有深刻领悟的人才能写出这种直击心肺的力作”。
有趣的是,那时喜多郎根本没有来过中国,他说自己是通过视频资料加上想象力而创作的曲子,“当时,NHK发给我很多中国的标志性的建筑资料,这些资料就是我的创作素材。其实,那时我没来中国也许是对的,因为我看的这些资料都是他们精挑细选出来的,非常有代表性。如果我来到中国,也许会因为看到了太多反而受干扰,无法抓住精髓。”
创作完《丝绸之路》后,喜多郎才有机会来到中国,他去了北京、西安、敦煌,喜多郎的感受像极了贾宝玉初见林妹妹:“这些地方我都似曾相识,很熟悉。”
而提及创作《丝绸之路》,喜多郎说最打动他的是中国人在悠久的历史中形成的那种心灵的深度,“在那种深厚中,人们生活着,这对我来说是深有启发的。”
所以,今年的《古事记与宇宙》音乐会于喜多郎而言既是起点又是终点,既是为他40年的音乐生涯画上圆满的圆,又是他音乐的新起点。或许从此开始,喜多郎还会创作出更多“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的“仙乐”。(张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