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楠 严梦云
林纾,字琴南,号畏庐,别署冷红生,是清末民初的文化名家。他翻译各国小说200余部,人们将他翻译的小说尊称为“林译小说”。他本人则有“译才”之称。林纾以翻译家的身份闻名遐迩,实际上他不仅是介绍域外文学的先行者,而且是工诗文、善书画、精戏剧、著述颇为丰厚的一代文化大家。本文不谈其他,只谈他对戏曲的关注、研究与创作。
林纾爱好中国的戏曲,大概是天生对传统文化的热爱使然。由于长期浸染在古典文学的汪洋大海之中,他对中国的戏曲也有爱屋及乌的冲动。众所周知,昆曲是中国戏曲各大剧种中文学性最高的,它与明清传奇同根同源,而京剧又是自清朝中叶以后梨园界的第一大剧种。林纾对戏曲的喜好,也集中在昆曲、京剧两样之上。这从他的笔记体小说《畏庐琐记》中可以找出许多例证。或许是在那个时代,听戏看戏不被旧式文人当作正经事,故而林纾对戏曲的浓厚感情,只在自己的随笔札记中略诉一些衷肠肺腑,不作专门的宏篇大论了。
林纾对戏曲的关注点在两方面,一是对名伶生活境遇的留心,这一点很像今天人们所说的“追星族”;二是对剧中人物角色的分析,这一点又像是研究机构的专家学者。从《畏庐琐记》中,我们可以看到林纾由于对戏曲的艺术本体深谙熟稔,所以没有过多地将笔墨放在演员唱念做打的好坏上,只是直接站在内行的角度关心起演员的点点滴滴。比如在书中《何郎》一条里,有个介于魏长生与谭鑫培时代之间的男旦艺人姓何,名字不详,色艺双绝,颇受京朝某官家子弟的追捧。后来因为另有盐商包养何郎,两方竟然为个男旦争风吃醋,盐商一气之下到对方父亲那里去告状,结果是对方被父亲痛责。何郎在这时候表现得出人意料,写信劝告那位官家子弟好好读书上进,求取功名为重。结局是浪子回头,金榜题名。由此可以看出,林纾作为“追星族”的心理和当下80后、90后、00后并无二致,但在那时,戏曲是老百姓精神生活中主流的休闲娱乐方式,林纾既不能免俗,也不像那些故作清高的文人鄙视戏曲艺人,视如下九流。
在《点剧招尤》一条里,显示了林纾对戏文烂熟于心的出众才华。点剧,就是人们常说的点戏;招尤,就是招致别人的嫉恨埋怨。这里说了两件事情。其一是某家点一出京剧《李陵碑》招待姓杨的官僚,而剧中碰死在李陵碑的正是千古传颂的杨家将里的老令公杨继业。照着传统的演法,在杨继业死前,扮演苏武鬼魂的老生演员出现在舞台上,口口声声要给杨继业收魂,嘴里念着“老杨啊老杨,兵荒马乱之际,你还不一死了之吗”,不用说,这样的戏词肯定让杨姓之人大为恼火。其二是一家贵族女婿点一出昆曲《疯僧扫秦》招待自己的岳父,而剧中令人切齿的秦桧两口子跪在疯僧面前念道:“此一炷香,愿岳家父子早早升天。”在戏里,奸佞夫妇向自己亲手害死的冤死忠臣赎罪,是令观众长叹一口气的桥段;在戏外,一个老丈人听见台上这么诅咒岳家早早升天,难免不多想女婿是否借端发泄心中的怨气。事实上,林纾对于中国传统的戏曲还是多多少少有些不满意的,之所以不满意,主要是作为文学家的他嫌弃戏曲里面的唱词与台词太过粗俗浅薄。当然,戏曲作为民间艺术,主要还是面向市井妇孺,并不是谁都能像林纾那样熟读诸子百家,满腹经纶,能够妙笔生花、出口成章的。林纾毫不留情地将他对京剧剧本的不够典雅写到笔记里。例如《谢叠山母》一条,林纾就说自己爱看京剧的《徐母骂曹》,爱的是老旦名家龚云甫的演唱,但不爱剧本里的那些谩骂式的台词。林纾用正史的资料来对比京剧台词的不足。在正史的记载中,南宋遗臣谢叠山的老母涵养极深,她对气势汹汹的元兵骂道:“我不该教儿子那么多诗书礼仪,早知今日,让他做个目不识丁的文盲也罢,免得你们费尽心思去找他。”元兵为之感动,最终释放了谢母。林纾也许是有个人偏见,认为三国时的徐庶的母亲骂曹操要是像谢母一样骂出风格、骂出水平就好了。
另外,翻译西方小说的经历对林纾戏剧观的影响很大。林纾创作了三部传奇剧《天妃庙》《合浦珠》《蜀鹃啼》和一部闽剧《上金台》。郑振铎把上述三部传奇剧的情节以一言概之:《蜀鹃啼》叙杭州义和团运动时吴德绣被杀的事,《天妃庙》叙谢让遣戍的事,《合浦珠》叙陈伯沄推产还原主的事。纵观林纾剧作,能感受到他贴近现实生活、生动通俗的叙事风貌,而且内容上情节紧凑,人物形象鲜活生动,富有现实感,唱词写得精妙,与人物形象贴合,具有个性化。韩洪举根据林纾剧作的艺术特色,得出了这样的评判:“(林纾)注重借鉴外国小说和戏剧擅长刻画人物心理的艺术技巧。如果我们把林纾之前的传奇称之为‘情节剧’的话,那么林纾的传奇则可以称之为‘心理剧’,这在我国戏剧史上是个了不起的贡献。”
林纾的三部传奇剧都表达了对时代风气和传统道德情操的关注,具有明显的纪实作风和现实意义。
林纾是一位当之无愧的文化大家,融合东西,连接新旧。他以丰厚的文化体验滋养着戏剧的创作,使之焕发出亦新亦旧、亦中亦西的艺术特色。我们能有幸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审视传统艺术,幸甚至哉!(李楠 严梦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