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孙玥
章明导演以其独特的影像气质和风格化的叙述表达被誉为“中国的安东尼奥尼”,其新作《冥王星时刻》由他与龚竽溪共同编剧,爱奇艺影业(上海)有限公司、上海维格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永柏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共同出品。这部影片与此前章明导演的三部影片都将目光聚焦于重庆、湖北地区。该片2018年5月16日在戛纳电影节首映,获得第71届戛纳电影节导演双周单元提名,并在第二届平遥国际电影展上获得首映单元最受欢迎的影片提名,并于近日国内公映。
影片讲述了导演王准、制片人丁宏敏、演员白金铂、摄像师度春为了拍摄《黑暗传》,在向导老罗的带领下,进入神农架采风的过程。影片以采风组进入农村伊始,以从大山中走出,见到城市的灯光为止。在乡村及深山中行走,寻找聆听《黑暗传》的机会是影片的内容,“寻找”因而成为影片主题。
关于寻找有四个层次,第一层是寻找《黑暗传》,这是影片表层的主题。第二层是剧本写作遇到瓶颈,王准希望通过此行找到灵感。第三层是采风组迷路被困深山,寻找出路。第四层是路的象征意义,王准与高丽分居,丁宏敏拉不到赞助,度春怀了孕,小白希望成为新戏的演员,老罗迟暮,允诺与现实不相匹配。影片中的每个人物都面临内心困境,他们既是在寻找走出深山的具体出路,也是在寻找摆脱僵滞生活状态的出路。影片借人物之口道出了片名《冥王星时刻》的隐喻意义,这个时刻就像人生中那些混沌迷茫的黑暗时刻一样。影片对黑暗不断强调,采风组寻找的丧歌《黑暗传》是对人诞生之初一片混沌的描述,也是对生死界限的探触,这种歌只在葬礼上吟唱,葬礼过后,逝去的人将长眠于地下的黑暗中,看过《黑暗传》的人眼睛会失明,也会坠入无边的黑暗,几个人物的采风之旅从另一层面而言也是他们穿越生命中黑暗时刻的旅程。
影片延续了章明过往散淡自由、压抑含蓄的风格,放弃了对老中青三代角色人物关系的刻意编织,没有强烈的戏剧冲突、起承转合和令人血脉偾张的刺激元素,而是以一种生活流的影像气质,在日常化的节奏和阴雨迷蒙中用选择性聚焦及长镜头凝视或跟拍强调了个体人物的疏离状态。丁宏敏在目睹杀猪时转过身去;王准在长夜告罄半明半昧的山谷中醒来;度春不辞而别,在岩洞独行;小白躺在石头上闭着眼睛任雨打湿;老罗等在破屋外面,树下打盹儿……导演的镜头在各个人物身上游走,没有贯穿主线的人物,也不刻意强调人物的主次身份,而是赋予每个人物独属于自己的时刻。这个时刻既宁静,也是迷失后包裹内心、无法逃离的孤独。影片中的人物带有导演强烈的自我指涉意味,从这些人物身上我们也可以看到自己,比如在热闹的人群中突然感到的隔阂,被忽视无法言说的无力呐喊,明明彼此相对,甚至可以触摸的熟悉面孔却让你觉得无比陌生。无法沟通,没有交流,仿佛世界太大,只有自己一个孤单的个体。
影片没有着重故事叙述,而是着力表现人物的心理现实。导演用自己的笔触,探讨了人的存在状态,除此之外,也在探讨世界的变迁。影片中的原始森林、古朴村庄与灯火辉煌的现代都市,恍若隔了若干世代的两个世界,但在影片中却共存于一个时空,这让影片有种梦幻迷离的气质。当地歌师代代口耳相传的丧歌合集《黑暗传》拥有很多版本,由于年代久远,会唱的老歌师大都已经作古,这使采风组除却食宿行方面的问题外,面临的更大的寻索阻碍。影片后面采风组终于在一个老人的葬礼上听到了《黑暗传》,老歌师用简单的调子,质朴的语言讲述着人类的生老病死,这与现代化的葬礼产生了强烈的对比,使现代葬礼上奔放的舞蹈、刻意装出来的悲戚腔调显得虚假可笑。王准与高丽的爱情陷入危机,工作中他却又与村子里的寡妇春苔发生暧昧。春苔粉色的低领衣服紧紧包裹着饱满的肉体,她为王准铺床、伺候王准洗脚,泛红的脸颊,无法克制的低喘与伸手接楼上王准房间里漏下来的洗脚水的动作使这一女性成为情欲与性诱惑的符号。以这两个人物为代表的现代人的爱情观与他们在暴风雨中遇见的以山民为代表的老一辈的爱情观产生对比,相较之下,现代人虽然物质上更富足,但在精神上却更孤单,更痛苦,在恋爱及人与人的关系上缺少了纯粹、信任与忠诚。老一辈因为爱在一起,现代人却是因为孤单和欲望而结合。
影片线索断裂,情节零散,节奏缓慢,关注点不断变换,这些影响了观众的观影热情。片方选择了限量点映,排片占比不足0.1%,影片曝光度不足,“知音难觅”,受众较少。这是独立电影人创作与生存的现实困境,这些内容影片中也有表现。影片公映后评论口碑两极分化,挑剔的观众大部分觉得片子沉闷,不知所云,评论家却给出了很高的评价。其实,这样的艺术片含义深刻,值得静下心来,细细咀嚼。就像影片中度春所说“观众应该看他们平时看不见的东西”,这是影片主创人员的希冀。目前电影市场上充斥的大部分影片通俗易懂,观众在一番过山车似的情感体验后畅快淋漓、神情兴奋地离开影院。但在情感宣泄之余电影行业也应该创作一些这样含义深刻,让观众走出影院后禁不住低头深思的影片。观众观影后固然存在读解与感受水平的差异,但影片类型多样化,呈现世界的丰富性与多义性,使商业片影迷与艺术片影迷各取所需不正应该是电影行业全面发展的途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