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辜晓进
肖斯塔科维奇《第五交响曲》(简称“肖五”)第一乐章奏响。在弦乐各声部由低至高几番颇具戏剧张力的轮奏之后,第一小提琴声部突然强势进入。虽然只是起于弱拍的短短数小节齐奏,但其音色之饱满坚实,一尘不染的光亮洁净,相信瞬间给台下听众留下了深刻印象。世界顶级乐团的演奏质量,由此可管窥全豹。
杜达梅尔在深圳。韩墨 摄
这是柏林爱乐乐团16日访深首演的下半场。此次乐团阵容强大,仅弦乐就有50人。主要声部的资深首席悉数到场,包括阿巴多时期的乐队首席斯塔布拉瓦、双簧管首席梅耶、大提琴首席匡特、圆号首席多尔等。他们都是柏林爱乐视频产品中出镜率高、乐迷熟悉的著名乐手。今年6月来深演出的柏林爱乐12把大提琴也几乎全部抵达。乐队阵型则采用柏林爱乐惯常的分列式,即第一、第二小提琴分布前台两侧,以达视觉上美观均衡、听觉上强化弦乐高音辐射力之效果。
此前的上半场,乐团已出色地完成了很多听众不太熟悉的伯恩斯坦《第一交响曲》(耶利米)。这是作曲家早年根据《圣经》中希伯来先知耶利米的言论集《耶利米书》的内容创作的。伯恩斯坦是在作曲、指挥两栖建有丰碑的音乐大师,今年9月恰逢其诞辰100周年。杜达梅尔连续两天选择其作品,显然是想向大师致敬。此曲的第三乐章由美国女中音歌唱家塔玛拉·芒福德贯彻始终。芒福德模特般高挑修长,声音圆润沉静,哀婉动人,与乐队融合交织,营造出安魂曲般的感人氛围。
“肖五”是柏林爱乐至少自卡拉扬时期就开始的保留曲目。杜达梅尔的处理与此前的版本有所不同:少了点凝重,多了些浪漫,总体稍显轻盈。谁都知道,此曲是作曲家在特殊时期的产物,围绕它的讨论也充满意识形态的话语解读,杜达梅尔显然更致力于挖掘音乐本身的艺术美感。从第一乐章开头的悲情和后面的抗争,到第二乐章首席小提琴的优美独奏和乐队进行曲式的整体推进,再到第三乐章长笛在双竖琴伴奏下表达的茫茫思绪和双簧管、单簧管、长笛、竖琴轮番呈现出的若有所失,直至第四乐章小号、长号的齐奏和接近尾部时弦乐的凌厉全弓,旋律风起云涌,跌宕起伏而略欠深沉。这也许就是年轻一代的新解读,却未必人人都接受。
杜达梅尔当晚身着燕尾服首次亮相时,我诧异地注意到,这位曾几何时还被称为神童的80后指挥,前额上方的头发居然已经花白。中场休息时碰到前来观摩的同为80后的深交音乐总监林大叶,见戴起眼镜的他似乎也比过去沉稳了不少,便讲了自己的“发现”。大叶笑言,指挥伤人啊。看似玩笑,却也道尽指挥甘苦。杜达梅尔大红大紫背后的辛苦,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17日晚上的演出,乐队有了扩充和变化。上半场的打击乐器增加了一倍以上,下半场一如我在首演后的微信朋友圈所料,圆号增加了50%,由4把增至6把——非如此,不足以演绎马勒《第五交响曲》(简称“马五”)。几个重要声部的首席也有了变化:一提和大提原来的资深首席退居次席,让位于少壮派首席;双簧管那位人们熟悉的梅耶则未出场,由另一位同样相对年轻的首席凯利接任。节目单上,这几位新首席都排列在声部第一位,表明柏林爱乐已开始让少壮派当家。
伯恩斯坦的《嬉游曲》长度不到20分钟,却由8首短小乐曲构成。曲目轻快精巧,活泼抒情,杜达梅尔和乐队都游刃有余。第三曲《玛祖卡舞曲》中一段双簧管独奏,凯利的柔美音色和气息控制,都不由令人拍案叫绝。第七曲《蓝调》中,加塞的小号和长号与打击乐奏出的既诙谐又伤感的情绪,很有感染力。第八曲《悼念》中三支长笛的均衡重奏以及铜管乐全部站立演奏时的激情爆发,也令我难以忘怀。
重头戏是“马五”,鸿篇巨制,哲思深远,当晚演奏时长约75分钟。如果说16日柏林爱乐强大的弦乐成为最大亮色的话,17日晚上的“马五”则从全曲第一声起,就成为铜管乐的主场。小号精准到位的演奏,不仅在第一乐章先声夺人,也在二、三、五乐章中频频闪现。第二乐章乐队强力演奏,正如该乐章标题标示的“如暴风骤雨的激烈”,各声部在剧烈的穿插冲突中,却“雨斜风横”保持着清晰的层次和锐利的线条。
第三乐章从一开始就由圆号主导,但首席圆号多尔却未像很多乐队处理的那样,走到前台独奏,而是端坐原地。为强化独奏圆号的声音穿透力,他常常将乐器高高抬起。其声苍凉而悠远,即便极弱段落也余音袅袅,绵延不绝。在他的带领下,这个被称为世界第一圆号阵容的6把圆号表现极为出色。有时6人同时昂首,6把金灿灿圆号齐举过肩,那一瞬间若允许拍照,我一定会立刻按动快门,将这热血贲张的场面定格下来。(辜晓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