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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熟的艺术不是童话 有可能不那么积极

2018-10-23 11:16 来源:北京青年报 
2018-10-23 11:16:50来源:北京青年报作者:责任编辑:贺梓秋

  作者:周志文

  我常听音乐,以前写的散文,也有谈音乐的部分,不过多是随兴所写,事先没有计划,事后没有整理,浮光掠影,往往不够深入。友朋之中常劝我稍稍“努力”一点,不要像以往那样轻描淡写为满足,我就试着写了几篇篇幅比较长也比较用心的聆乐心得,但毕竟不是学音乐出身,里面免不了总有些外行话。我身处学术团体几十年,知道知识虽可救人迷茫,但所形成的壁垒既高且深,是不容外行嚣张的。

  音乐听多了,知识闻见也跟着进来

  写了几篇谈巴赫的,也写了几篇谈贝多芬的,看看还好,但发展下去,就有了问题,因为可写要写的东西太多了,光以巴赫来说,讨论他的几个受难曲,便可以写几本厚厚的书,短短一篇文章谈他,不浮光掠影的,成吗?还有,有关研究古典音乐的书实在太多了,快二十年前,我到美国马里兰大学探视正在那儿求学的大女儿,乘机参观她学校的音乐图书馆。这座图书馆所藏书籍很多,我发现光是研究贝多芬的英文专书就占满了一整面墙壁,要仔细看完,至少要花几年的时间,但还不够,德文、法文还有包括意大利文的专书,也是汗牛充栋的,弄通那些,要比古人皓首穷经还难。

  假如最后真得到了孔子所说的“朝闻道,夕死可矣”的那个“道”,皓首还不算白费,问题是往往“空白了少年头”,门道也不见得摸得着,那就悲惨了。学术强调专精,有时自钻牛角尖而找不到出路。我曾看过一篇讨论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家米开朗基罗的论文,论文主旨在强调工具的重要,说如果没有一种特殊的凿子与锤子,米开朗基罗绝不可能雕出那样伟大的作品。

  所说不见得错,但他忘了,这两把同样的工具握在别人手里,并不保证能完成跟米开朗基罗一样的作品。这又跟我看到另一篇讨论贝多芬钢琴曲的论文有点相同,论文说贝多芬在第二十九号钢琴奏鸣曲上特别标明了题目“为有槌子敲击器的钢琴所写的大奏鸣曲”,是因为他从友人处获赠一台能发特殊强音的钢琴,因而写了这首大型的奏鸣曲,结论是贝多芬如果没有这台钢琴,就不可能写出这首繁复多变的曲子。这也没有错,其实改以木槌敲击钢弦的钢琴在海顿与莫扎特的时代就有了,贝多芬得到的是特别改良的一种罢了,钢琴到这时候,已接近现代的钢琴了,能发出十分巨大的声响,当然影响了贝多芬的创作。但我认为对贝多芬而言,这事并不重要,个性与才情,才决定了作品,要知道就是让莫扎特同时用同样的一台钢琴来创作,他与贝多芬的作品也绝不相同的。

  专家所谈,大约如此,有所发明,也有所蔽障。其实有关艺术的事,直觉很重要,有时候外缘知识越多,越不能得到艺术的真髓。所以我听音乐,尽量少查数据,少去管人家怎么说,只图音乐与我心灵相对。但讨论一人的创作,有些客观的材料,也不能完全回避,好在音乐听多了,知识闻见也跟着进来,会在心中形成一种线条,变成一种秩序,因此书中所写,也不致全是无凭无据的。我手上还有一本1996 年出版的第四版的《牛津简明音乐辞典》,一本杰拉尔德·亚伯拉罕1979 年编的《简明牛津音乐史》,查查作者生平、作品编号已够了。

  写作期间,一友人建议我在文末附谈一下唱片,说这一方面可以让读者按图索骥,以明所指,一方面可使这本书有些“工具”作用,以利销售。我先是不愿意,后来想想也有道理,我平日与音乐接触,以听唱片为最多,所以对我而言并不困难。

  关于唱片的资料与评鉴,坊间很容易看到有美国企鹅版的《古典唱片指引》与英国Arkiv Music 所出的《古典老唱片》,后者标明“老唱片”,通常指的黑胶唱片,但我书中所举还是以现今市面所见的CD 为多,就以我手中的这本2012 年的Arkiv Music 版本,大约谈的都是CD,当然CD 之中有部分是由黑胶唱片所翻录的。我平日不太信任“指引”这类书,这种书都是由许多不同人所写,各人的好恶不同,有的只注意录音,有的只欣赏技巧,拼凑一起,其实是本大杂烩。过于听信他们的说法,反而模糊了该听的音乐,所以这类书当成参考固可,信之太过,反而削足适履,得不偿失。孟子说:“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处理艺术时,这句话显得更为真切。

  如果视创作为一种传达,欣赏就是一种接受

  音乐是写出来让人演奏来听的,听音乐是欣赏声音的美,但有时不仅如此。好的音乐有时会提升我们的视觉,让我们看到以前看不到的东西,有时会提升我们的嗅觉,让我们闻到此生从未闻过的味道,有时又扩充我们的感情,让我们体会世界有很多温暖,也有许多不幸。最重要的是,音乐也扩大我们的想象,让我们知道小我之外还有大我,大我之外还有个浩瀚的宇宙,无尽的空间与时间,值得我们去探索翱翔。人在发现有更多值得探索的地方之后,就不会拘束在一个小小的角落,独自得意或神伤了。

  克罗齐说过,艺术是在欣赏者前面才告完成。这话有点唯心的成分,但不能说是错的。如果视创作为一种传达,而欣赏就是一种接受,光传达了却没人接受,像写了很长的情书得不到回音一样,对艺术家而言,石沉大海是他最大的惩罚。因此欣赏者无须自卑,他虽然没有创作,却往往决定了艺术创作的价值。

  这本书很小,所谈当然有限,第一辑谈的都是贝多芬,却也只谈到他的交响乐与弦乐四重奏而已,第二辑因谈巴赫,也谈了几件有关西方宗教与音乐关系的事,第三辑是十四篇记与音乐有关的短文,这些文章凑在一起,看了再看,觉得除了欠缺深度之外,又欠缺系统。我觉得书中谈巴赫、谈贝多芬与马勒的稍多了,谈其他音乐家的就显得不足。譬如勃拉姆斯,只有第三辑中有一篇谈他,他是贝多芬之后最重要的作曲家,我没有好好来谈他是不对的,我其实写过一些有关他的文章,但权衡轻重,发现放在这本书中有些不搭,就舍弃了。

  在德、奥音乐之外的俄国作曲家如普罗科菲耶夫及肖斯塔科维奇,还有西贝柳斯与德沃夏克,以及法国的佛瑞或德彪西,英国的艾尔加与布里顿等的作品,我都常听,而且还曾用过心。我一度对现当代作曲家如勋伯格、斯特拉文斯基,或刚过世的布列兹感兴趣,他们对十八世纪、十九世纪以来的音乐,往往采取了另一方向的思考,喜欢在原来的音乐元素中又增添了许多新的材料,作风大胆而前卫。

  近代音乐还有不少“怪胎”式的人物,譬如约翰·凯奇,他在钢琴琴弦上插上各种物品,弹琴时不正襟危坐,又把琴盖掀起,用手去乱拨琴弦,这些人为了树立新观念而不惜与传统决裂,他们的举动看起来离经叛道,但也很好玩,在思想史、艺术史与文学史中,有同样行为的人很多,议论其实也很近似。上面这些问题原都想一谈,但遗憾没有谈到,原来一本书是无法道尽人世的沧桑的。

  对我而言,音乐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东西,本来不在我生命之中,但由于我常接近,不知觉中已渗入我肌肤骨髓,变成我整体生命的一部分,影响到我所有的行动坐卧。幸好音乐包括所有的艺术给我的影响,好像都是正面的。

  艺术带来快乐,带来鼓舞,大家视作当然,万一艺术表现得不是那么“积极”,我们该怎么看呢?这得看我们如何为“积极”定义了。成熟的艺术不是童话,都可能有阴暗与痛苦的一面,我觉得那些阴暗与痛苦是必要的,有了这些,世界才是立体与真实的。艺术一方面引领我们欣赏世上的优美,一方面带领我们体会人间的悲苦,当一天苦难临到我们头上时,我们便有更大的勇气去面对、去超越,所以表面不是那么“积极”,其实是另一种积极呢。

  人类最大的困窘在于沟通,爱因斯坦曾说过,我们要为一位天生盲者解释一片雪花的美丽,几乎徒然。因为盲人是靠触觉来填补视觉的,当让他用手指去碰触雪花时,那片脆弱的雪花便立刻融解了。用文字解释音乐也有点类似,解释得再详尽,却也只是文字,不是音乐,最怕的是音乐像脆弱的雪花,禁不起文字的折腾,已全然消失了。

  了解音乐最好的办法是聆听,是以直觉与它相对,以其他方式来描述、来形容,都是多余。路遥夜深,寒风正紧,见到头上群星闪耀,便觉得走再长的路也不会困乏。音乐给我的支撑力量,往往类似,这也是我为这本小书取名“冬夜繁星”的原因。

[责任编辑:贺梓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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