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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活过,很棒啊;你死了,欢迎你

2018-12-25 10:43 来源:北京青年报 
2018-12-25 10:43:06来源:北京青年报作者:责任编辑:崔益明

  作者:梅生

  以色列剧作家、导演汉诺赫·列文的剧作《冬季的葬礼》,说的是婚礼与葬礼冲撞之时的两难,以既嘲讽又悲悯的洗练文笔,勾勒描绘一群小人物生命的荒诞不经,呈现具备普世意义的人类生命困境,死而后生、何为活过的哲学思考,与他的《安魂曲》《旅人》等剧作发生观照。

  该剧讲述年迈的阿尔特预感自己的葬礼将会与侄女莎拉齐娅的女儿薇薇西娅的婚礼赶在同一天,一面遗憾不能参加薇薇西娅的婚礼,一面担心自己的葬礼无人问津。40岁的单身汉儿子拉切克答应她,无论如何一定会让莎拉齐娅等人出席她的葬礼。但拉切克向莎拉齐娅告知母亲去世消息的过程,远比他想象的曲折,莎拉齐娅虽然为姑姑的去世难过不已,可是为了保证女儿婚礼如期举行,试图延迟一天接收该消息,带着家人、亲家踏上躲避拉切克的出逃之旅,一场欢脱又伤感的追逃游戏展开。

  剧中反复强调莎拉齐娅不会推迟女儿婚礼的最大原因,是因为女儿出嫁是她生命的全部意义,她一生都在期待这一时刻的到来。这种母亲形象中国观众并不陌生,在列文笔下出现过多次,《旅人》中的两位母亲何尼娅与茨拉活着的最大动力,便是盼望早日看到各自的儿子成婚。其次,莎拉齐娅担心“四百名客人和八百只鸡”无处安置。他们的自私算计,与列文笔下其他同类角色一样,都是市民阶层的缩影。

  《安魂曲》里守着一家棺材铺和老伴过着可怜紧巴日子的木匠老人,《俄亥俄小姐》里想找个风尘女郎快活一下又想省钱的老乞丐,《旅人》里为了给要结婚的儿子腾出房间,不得不把母亲伯芭送到疗养院的中年男人莫尼亚等等,均在苍白的生活面前败下阵来,他们不是没有情感,只是情感跟着无奈的生活失掉了颜色。《安魂曲》中的老人在老伴死前,便忏悔一生从没怜爱过她,可是在老伴死后为她做棺材时,他习惯性地算了笔收入与支出的账。《旅人》中莫尼亚虽对母亲特别愧疚,可是看到母亲三番五次要从疗养院跑回家,他萌生出把她送到全封闭疗养院的念头。

  《冬季的葬礼》中的莎拉齐娅也是如此。姑姑的去世让她几次痛哭流涕,可是一想到要来的客人与待吃的鸡,她便继续狠下心肠。

  生命的荒诞画卷就此展开。莎拉齐娅为了甩掉拉切克,与丈夫、女儿、亲家、女婿齐齐从温暖的被窝逃离,先是来到冷风刺骨的海边,继而飞去冰天雪地的山巅,尽管环境越来越极端,亲家公与丈夫也先后死在路上,但她的决心愈发坚定。

  由此,列文剧作最为重要的“死亡”主题出现。《旅人》涉及的五个家庭,均被死亡阴影笼罩,十八场戏里出现八次葬礼,甚至致悼词者也没逃掉被死神收编的命运。仅有八幕的《冬季的葬礼》死了五个人,除了莎拉齐娅的姑妈、丈夫、亲家公,还有闯进她生命的过客——一位以为可以用慢跑延长生命的运动人士,和一位坚持在冰雪中不吃不喝四十年的修行人。

  由契诃夫中短篇小说《哀伤》《在峡谷里》《苦恼》而来的《安魂曲》,统共有十五场戏,安排了六次死亡,从刚刚出生的婴儿、身强力壮的青年到垂垂老矣的老者,覆盖人生的各个年龄段。契诃夫三篇小说中作为生活的一部分,仅当作意象的死亡,被列文发展成贯穿始终的真实存在。一个人健康与否、贫穷或富有、多大年龄、有无信仰,都难以赶超死神。所谓智者,也不过是瘸子里拔出的将军,不会被死神另眼相看。

  列文执意让他创造的人物纷纷死去,死亡是沉闷乏味日子的终结,更象征真正自由而充满活力的生活的开始。灵魂不过是《冬季的葬礼》里冥界守护神口中的一个臭屁,将屁排放出去,一个人方能获得超脱。他们不仅会被死神温柔相待,那些生前没有机会或不被允许做的事、说的话,都可以毫无顾忌甚至兴高采烈地去做、去说。

  莎拉齐娅的亲家公想讲的德国人进中国餐馆的笑话,虽然只不过短短几句,但因为一直没人愿意听始终讲不成,在冥界守护神温暖的怀抱里,他终于找到了倾听者。而两位亲家公不算和睦的关系,在他们死后也得到了极大改观,变成一对笑看他们的儿子与女儿携手步入婚姻殿堂的兄弟。

  不过这不代表活着在列文笔端就全无意义。《旅人》中的致悼词者,往往以一句“亲爱的某某,今天我们向你告别”将逝者的一生总结。该剧主要角色里唯一一个没有收拾行李准备离开的莫特克,埋首哲学寻求生命的答案,认为每个来过世界的人,无论一生长短,葬礼都值得被认真对待。他在致悼词者死后机缘巧合成为继任者,尝试用与华丽无关但有模有样的悼词,赋予死者应有的尊严,并对活过的证据展开追问。

  何尼娅死后,他这样与她道别:“她是一位谦虚公正的女人。还有什么?献身于她的家庭和儿子。她没有打搅过我们中的任何人,平静地度过了一生。相当平静,当然了,因为那些亲近她的人的耳中常有关于病痛的倾诉。然而,除此以外,完全平静。一声不响。来去无踪。我问自己一个也许你们都会问的问题,除了对疾病的恐惧之外,她一定还有一些别的什么,没说出来的什么,没表达出来的生活。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不只是为了疾病而诉苦的。同样,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不是为了数钱。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不是为了打桥牌……上帝啊,你给了我们葬礼,让我们记起我们的生命,让我们在葬礼之间也不要忘记这收尸车和这裹尸布吧。”

  近似意思的话,出现在《冬季的葬礼》开场。阿尔特执著于她的葬礼一定要有人参加,是因那是一个人确实存在过的证明。“在这片土地上。我存在过,不是吗?我占据过一些空间,是的,我呼吸了空气,我说过一些话,我做了一些食物,我来过。最终他们要在这里埋葬一个人。”这是列文安排阿尔特讲给儿子听的话,讲给观众听的话。

  最终,和《旅人》中的莫特克一样坚守自己做人原则的“裁缝教授”基佩奈,履行诺言把拉切克从薇薇齐娅的婚礼拉到冬季的葬礼,让他跳出正向异性求爱的心境,送母亲最后一程。尽管这场葬礼推迟了一天,莎拉齐娅等人也都没有出现,但阿尔特的一生却被证明没有白活。而在死者的那一边,她的灵魂与那位慢跑者的灵魂完成了一则美好的邂逅。

  舞台上冥界守护神送给初入冥界的灵魂的见面礼——那些色彩斑斓的气球,更成为将生死相连,表明生死均有价值的象征,你活过,很棒啊,你死了,欢迎你。不做意象上的附会,单谈视觉美感,这个用气球连接灵魂的时刻,很容易让人想起伯格曼《第七封印》结尾的死神之舞,以及伍迪·艾伦在《爱与死》中对这一画面的调侃式致敬。

  除了飘来荡去的气球,这版《冬季的葬礼》的舞美及道具手段都很简单,借助一个相框、一个架子、几把雨伞、一些灯管,便把列文有关生与死的哲思展现出来。某些段落虽然稍显沉闷,整体却像近些年来华演出的许多以色列戏剧一样,以轻灵的舞台化解沉重的主题。

  题外话是,《冬季的葬礼》此次在北京演出期间,发生了一起观众霸座事件。某观众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不愿让出不属于自己的坐席,工作人员及现场观众多次劝解无效,最终警察出动方才对号入座,演出被迫推迟十余分钟,剧组成员也从红色的幕布里探出头来,用手机记录下了这幕“精彩”。某种程度上,该观众的行为倒与剧中拉切克猛敲房门,但是莎拉齐娅死活不开形成呼应,倒像是给列文对生与死的探讨做了个序——人类的面目,不分戏里戏外台上台下,的的确确随处可见。(梅生)

[责任编辑:崔益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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